泸县奇峰渡槽:一条令人称奇的“人工天河”

2020-11-17 10:25:13来源:四川在线编辑: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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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保寻踪

在泸州市泸县奇峰镇,一个“年近半百”的水利工程穿山跨河、横贯东西,至今在为3万亩农田“服务”。它,便是落成于上世纪70年代的瑰宝——奇峰渡槽(由胜利渡槽和华丰渡槽构成)。

“仰望,好似长虹贯空;俯视,像平地长龙蜿蜒盘旋;远望,像是石龙笔直趴在田野”——渡槽三美,令人称奇。这个相对年轻但不简单的渡槽,2019年10月10日,上榜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国保”。

□陈向前 四川日报全媒体记者 魏冯

 

李杰摄;魏冯剪辑

国保档案

奇峰渡槽由胜利渡槽和华丰渡槽构成,是西南地区乃至中国丘陵地区典型的桥梁式渡槽。修建目的是解决当地丘陵地区连年干旱缺水,田土缺收短收的问题。

胜利渡槽1975年完工,因其独特的桥上桥设计驰名,下层流通龙溪河水,中层为行人过桥,上层为引水槽体,总长1000米,21墩20孔,最高处33米;华丰渡槽1978年建成,全长1122米,共用47个大拱跨,76个小拱跨,桥墩上还有小卷拱,最高跨拱高为39米,最高处43米,是泸县跨距最大、拱跨最多、跨拱最高的一座水渠渡槽。

设计师车福隆生前在奇峰渡槽留影。王滔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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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水奇缺愁煞所有奇峰人

“上世纪70年代,泸县常遭受冬旱、春旱,没水育秧,整个公社的人都焦愁,我还被派去借抽水机这些,那会也没有现在那么多吃的,说不好听点,种不出庄稼就得饿肚子。”11月12日,泸县奇峰镇长林村6社,坐在院子里的邓正涛抽着旱烟,回忆起了渡槽修建前的情况。

渡槽修建工人邓正涛直言,渡槽修建之因,就是为“救农”。

航拍 泸县奇峰渡槽华丰渡槽段,最高处离地面近40米。陈向前摄

泸县一直是农业大县,上世纪60年代初,春旱、冬旱接连发生,农业生产受到重大影响。原奇峰区宝藏公社(由如今的宝丰村、长林村等相邻村落组成)一带水低地高,用水更是急缺。泸县水务局三溪口水库管理所所长吕享华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连年干旱,不少稻田干涸,秧苗干死,导致减产或半减产,亩产700斤的地仅产三四百斤,人吃不饱饭,有上顿无下顿。”

这一情况在刘志忠撰写的《泸县天旱记》中得以印证:从1950年到1985年,除了3年不旱外,泸县年年遭遇旱灾,特别是靠天播种“雷响田”,常常颗粒无收。

遇到干旱,当地群众只得靠“土办法”引水。“那会儿就是木水车引水,或者靠围蓄水田囤水,但春旱、冬旱接连发生,根本没地方引水。”曾在奇峰镇宝丰村生活的泸县旅游局原局长游富荣回忆说,“不仅水不够,抽水设备也缺。整个宝藏公社的抽水机不到10台,想使用,要提前打报告。小时候,常看到村上的大人去公社申请使用抽水机。抽水机每个村轮转,遇春耕急用,村村争抢,各村代表都为谁先用吵过架。”

奇峰渡槽- 胜利渡槽跨河段,跨越龙溪河,中间还预留了行人通道。  雷陈伟摄

转变发生在1973年。当时,全国掀起一股大兴农田水利的热潮,时任泸县水电局高级工程师车福隆(2016年逝世)到宝藏公社了解农田干旱情况,时任公社党委书记胡国清代表全公社恳求他,“设计个水利工程,以改变困境。”面对热切的期盼,车福隆开始在万分之一航测图上寻找解决方案,他发现,可利用宝藏公社和附近的三溪口水库之间明显的地势落差做文章。同年10月,经过实地勘测确认,三溪口水库与灌溉地有20米高差。随后,车福隆大胆提交了“修建水利设施,从高到低引水灌溉当地农田”的报告。

同年12月,报告列为1974年四川省农田水利基本建设项目,胜利渡槽得以开工,紧接着,华丰渡槽也在1976年开建。

奇峰渡槽顶部水渠,每年春耕,三溪口水库的水通过渡槽流向灌溉区。魏冯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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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克难关人人皆以石匠为荣

上世纪70年代,大型机械设备远未普及,一个宝藏公社想要修建工程量浩大的水利工程,不少人认为痴人说梦,曾有人在茶馆聊天时放言,“工程能完成,就手心煎蛋给他吃。”在一片怀疑的目光中,渡槽施工艰难启动。

建渡槽,需要考虑稳定性、承重能力等,还要考虑桥墩、堆砌拱卷、铺装桥面、砌过水槽渠等一系列施工步骤。修建方案出炉后,两道难关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奇峰渡槽中修建的引水隧道。魏冯摄

第一关是技术难。由于缺少吊车等施工设备,如何将重达100余斤石材运送上桥拱进行安装成了大问题。设计师车福隆绞尽脑汁,最终用木拱架、土拱架、石拱架来代替施工设备,在吊装环节上,通过在渡槽拱架旁的两个山包上建木索塔,再用钢绞绳将其连接,把石材捆绑在钢绞绳上,工人就能在两个木索塔处上下拉动来升降石头,这个“土法升降机”效果不错。

第二关是施工难。据参与渡槽修建的邓正涛介绍,当时可供渡槽使用的钢筋水泥有限,只能将建材替换为纯石材。“石头要开凿、要运送,工程量特别大,在没有机械设备的辅助下,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这个难题,最终靠人工得以解决。

奇峰建设渡槽用的时钟  雷陈伟摄

奇峰镇长林村6社村民、当年的修槽工人熊应全回忆说,“没设备,就靠人出苦力。公社发动全民动员,人人皆以成为石匠为荣。修建渡槽的工人一度达到上千名,均是宝藏公社各大队的青壮年,这些人原本不是专业石匠,可为落个‘好名声’和挣工分,统统加入到了队伍中。”

“哪里有石头,就去哪里挖,没有机械设备运,大家就8个人一组抬运石条,硬生生抬到工地去,有时要走几里路,人力坚持不住,就做简易板车来拉,遇到坡,就往坡上放水充当润滑剂,让石头滑下去。”邓正涛说。

在宝藏公社的组织发动下,此后几年,近千名石匠们披星戴月,中午在附近农家中办集体伙食,用杆秤称饭、均匀分菜,一人一个饭碗一个菜碗。困了,就地席地打盹午休。就这样,石匠们靠着蓝竹、木棒、大绳、鏨子、钢钎、二锤、碥子等简易工具,将一块块石材从四面八方开凿运送而来,渡槽也一天天“长高。延长”。

在石匠们齐心协力下,胜利渡槽、华丰渡槽分别在1975年、1978年完工。

邓正涛(左)、熊应全(中)和当年修建渡槽的工友合影,如今石匠们都已从青年到老年。魏冯摄

完工背后,是一代人付出和牺牲。车福隆在现场解决施工难题,工地住了3年,偶尔回家。“一开始也不知道他做的啥,只晓得要修个水渠引水,动不动一两个月不着家,他回家,女儿认不到爸爸,还喊错人,真是好笑又心酸。”车福隆的老伴、90岁的刘亨华说。

奇峰渡槽修建工人熊应全修建渡槽时受伤,双手残疾 魏冯摄

68岁的熊应全向记者摊开他的手——左食指被钢绳整个割断,右手中指与无名指也没了指头。“当年设备简陋,施工时受的伤,但也不止我一个嘛,没啥大不了的。”熊应全回忆,他知道的就有近50名石匠因长年累月搬运石块,患上了肺尘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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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槽落成惠及上万家农户

胜利渡槽、华丰渡槽分别在1975年、1978年完工。奇峰渡槽的落成,使3万亩农田得到了有保障的灌溉,惠及上万家农户,也方便了村民过河赶集。如今,40余载悄然而过,奇峰渡槽依然发挥着作用。

“种水稻就4个事,春天育秧、插秧,夏天收割,冬天就要整田,以前还要囤水,现在倒不用了,因为有渡槽。”11月12日,泸县奇峰镇阳高村7社54岁的陈先丙趁阳光明媚,动手打理起自家的水稻田。用锄头挖起泥土放在田埂缺口处,用脚给踩紧实。

对种了30年水稻的陈先丙来说,渡槽如同丰收“保护神”,“小时候帮着大人种田,只有去小河沟里引水灌溉,每年春耕,生产队还要派6到7个人去水库守着引水,麻烦得很,现在等春耕放水就可以了。”

据吕享华介绍,每年3月,三溪口水库就会放水,历时40余天。“像奇峰渡槽群可覆盖近3万亩的农田,方便12个行政村灌溉用水。从渡槽启用那天至今,农户再也不用担心缺水。”

奇峰渡槽-胜利渡槽段中间的行人通道。魏冯摄

奇峰渡槽不仅“服务”农耕,也解决了出行难题。“拿胜利渡槽来说,这儿是三通结构——上面过水,中间过人,下面过河,以前渡槽下面的龙溪河只有个小石桥,涨水了就过不去,去镇上赶集时,想要过河,就得绕5到10里路,现在方便得很,随时过去。”游富荣说。

如今,渡槽还给当地带来新希望。奇峰镇阳高村村民陈登杰2017年返乡创业后,发展了34亩的水果园和10余亩的鱼塘。“回来发展农业也是看中了村上有渡槽,不用担心缺水,如果没渡槽,鱼塘换水,一亩数十上百元的费用去抽水,开销累计起来还是大。”

奇峰渡槽国保保护标志 雷陈伟摄

陈登杰还注意到,渡槽自2019年成了“国保”后,前来打卡拍照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还会顺便进他家的果园看看,“渡槽在周边地区都是很出名的,经常有人来拍照、游玩,顺路就带些我家的水果回去,如果当地将渡槽利用起来,打造成景点,我们搞农产品销售当然更好。”游富荣也表达了相同期待,可以以胜利渡槽为中心,沿龙溪河和王湾、马善丘渡槽南北两个方向往阳高村、宝丰村、长林村延伸,打造现代农业花卉、果树(柠檬)蔬菜种植、田间水稻种植、乡村旅游观光带,将胜利渡槽发展成观光旅游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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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槽之忧渡槽已有漏水和风化情况

2019年,泸县“奇峰渡槽”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后,当地主管部门为奇峰渡槽设立保护范围,也派遣了专人进行监管保护。“胜利渡槽和华丰渡槽两段,我们都分别安排了一名看护员。每个月看护员要进行一次以上的巡查,还要拍摄现状照片,传给我统一收集再交到县文物局等单位。”奇峰渡槽主体责任单位——奇峰镇政府联系人彭艳说。

尽管监管保护一直在进行,可整个奇峰渡槽还是有部分“病症”显现。在胜利渡槽,上层的“引水槽体”,周边杂草已蔓延至槽体内,可能造成堵塞;胜利渡槽中层的“过河天桥”上,不少刻有蓝色中文字的涂鸦就写在入口处,部分石块已风化,甚至已剥落部分碎石,一些绿色苔藓从石材缝隙里钻出来;在华丰渡槽,有居民干脆将自己房子建在渡槽桥墩下,甚至倚靠渡槽搭起了院落的顶棚。

奇峰渡槽风化脱落下的石片。魏冯摄

看到风化的石块,熊应全、邓正涛等曾经的修建工人很是心痛。熊应全说:“这两年放水时,我发现华丰渡槽、胜利渡槽都有漏水的地方,主要问题是石材风化了,急需修补。”邓正涛也吐槽:“照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准过些年有些地方就塌了,用不了了,要好好保护,每年春耕才有水嘛。”

在游富荣看来,渡槽出现漏水和风化情况,管理没跟上是主要原因。“玉龙湖水库灌区主要有两大干渠,其间由于种种原因,宝藏干渠一直未纳入政府水利部门直接管护序列,只是由所在地乡镇村管理,但管理经费等经常无着落,措施跟不上。”

奇峰渡槽-胜利渡槽的文物保护管理制度牌附近,被乱涂乱画。魏冯摄

彭艳对此表示,每年3月放水前,例如胜利渡槽段所处的宝丰村和阳高村的第一书记都要进行渠道清淤。“因为已被列入‘国保’,修补、改造等工作,镇上不敢贸然进行,要向国家文物局报告申请。”

泸县文物局副局长郭品武也坦言,奇峰渡槽纳入‘国保’后,对它进行修缮、改造利用都要经由上级部门许可。“文物的保护和修缮利用,需要报给国家文物局批准。拿奇峰渡槽来说,修缮和保护所需的资金在1000万元左右,所需的资金地方政府很难满足。今年5月,我们已向国家文物局报了奇峰渡槽保护修缮工程,正在争取立项。”

郭品武介绍,泸县文物局正在启动《奇峰渡槽保护利用规划》,主要研究如何将渡槽和当地生态农业相结合进行开发打造,例如风貌复原、景观打造等,也在探索打造渡槽文化基地,如开设渡槽博物馆,利用数字化方式展示渡槽故事、体现渡槽文化。“这些项目都需要向国家文物局立项报批,取得资金支持后才能开展。”

设计师车福隆生前在奇峰渡槽留影。王滔摄

“父亲一生最骄傲的就是奇峰渡槽这个作品,退休了还经常跑来拍照,老人的遗愿就是渡槽得到好的保护和利用。”车福隆儿子车轮说。在他家中,记者看到了老人生前拍摄的两张渡槽照片,都被裱上了金色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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