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泥路

(作者：陈嫒 选送单位：古蔺县委组织部)

记得以前和闺蜜聊天时，我说：“要是老家的水泥路没打好，我就不结婚”，原本以为我要等到30岁才能嫁出去，看来我今年就可以结婚了。

此前，看到弟弟在朋友圈晒出老家修路的照片，看到在大山之中凸现着明晃晃的一条水泥路，我竟泪眼模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对于别人来说，这仅仅是一条用碎石和水泥凝聚而成的一条窄而粗糙的水泥路，平凡而又常见，对于我来说，这是我儿时的梦想，更是全村人热切期盼着的心愿。

汽车撕裂声中的马路

小学时，爸爸所在的单位改制不得已选择了买断工龄回家，便买了一辆农用货车为乡亲们拉煤、拉货维持生计，我曾一度为这条泥泞小道上仅有的“老司机”而感到骄傲自豪，但也曾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懊恼着这条泥泞小道。无数个风雨交加、雷声肆掠的夜晚，心里便不由得发紧，爸爸还没回来。妈妈嘴里不断地唠叨怎么不早点从煤场出发、却不由得打着手电筒站在路口张望，等到我在梦中神游酣睡不醒的时候，妈妈便一把掀开我的被子让我跟她一起去路上“接爸爸”，妈妈背着熟煤灰带着锄头、我打着手电筒，往爸爸车灯亮的地方走去。小小的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懂得修路的重要性，在黑漆漆的泥泞小道上我曾无数次许下心愿，希望家乡能有一条水泥路。终于看到了深陷在淤泥中的车轮，爸爸接过妈妈手中的锄头便开始在路边挖着干燥的泥、捡着细小的石子儿垫在轮胎底，爸爸在驾驶室启动着车子，我和妈妈站在车轮旁，待车子启动时我和妈妈一把一把地往轮胎底丢煤灰，听着汽车撕裂的叫声、看着轮胎冒出刺鼻的黑烟，小小的我多想化身为一个大力士，将轮胎从淤泥中扯出来。一阵博弈之后，终于把车轮解救出来了，转头看着爸妈，透过电筒微弱的光还是能看到爸妈额头上涔涔的汗珠，雀跃的心情难以言表。

我的鞋子有三种“颜色”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因为村里的小学教室成为了危楼，一座仅有三个班的小学便转移到了邻村的小学，上学得走一个小时。晴天路面干燥，小伙伴儿在上学路上倒也不觉得远，唯有放学的时候肚子饿了便会加快脚步盼着能早点回家吃饭。下雨天，我们便会在书包里带上一双鞋，脚上先穿着一双长筒鞋，快到学校的时候就把干净的鞋子换上，小心翼翼地把带泥的鞋子藏在路面的草丛里，小小的我们也有了自尊心，生怕引来同学的嘲笑。冬天对于我们来说是最难过的时候，路面全是泥潭、泥浆，要是哪天忘记穿长筒鞋了，快到学校的时候便会在路边的水潭里清洗脚上的泥，可鞋子却全湿了，上课的时候脚底冰凉、冻得麻木，所以每年的冬天双脚都长满了冻疮。

等到上中学的时候，学校离家更远了，走路得走三四个小时，虽然是住校生，但每个周得回家。周五的时候，书包里背着作业、手里拎着一周的脏衣服，夏天和冬天都会背着一把伞，夏天遮阳冬日挡雨，冬天的时候还会带上一只手电筒，因为在漆黑的夜晚我们还在回家的路上。星期天回学校的时候要是遇上下雨天，脚上的鞋子便会粘上红色、黄色、黑色三种颜色的泥，经过街上的时候周边商铺的老板们也会根据我们鞋子的泥色判断来自哪个地方，商铺老板们在谈笑间却无意伤了我们的自尊心，真想村里能有一条水泥路，那时的愿望更迫切了。

烂路上委屈的新娘

我们村一度因“烂路”而出名，周边的村镇调侃我们道：“你们村路太烂了，讨个媳妇儿还担心婚车拉不来新娘……”虽然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背后隐约有一丝凄凉和无奈。从我记事以来，村民们也自发组织过修路，一般在过年或者村上有重大喜丧事的时候，家家户户出钱出力，一开始热情高涨，但因地形地貌原因一阵大雨之后路面开始不断垮塌，路面积水越来越多、水沟泥潭越来越深，村民们的修路热情也在一点一点的丧失，原本沟壑纵横的路面日益面目全非了。

工作之后第一次回老家参加婚礼，切身地体会到因路而残缺的婚礼。早晨下起了小雨，在高速路上时雨势更大了，新郎的心里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脸上的担心和焦虑几近掩盖了婚礼的喜悦。婚车下了高速便一路颠簸，临近村里时性能微次的轿车便开始打滑了。等到了一个全是黄泥地的急弯时，轿车已没办法爬上去了，送礼的司机未曾见过如此不堪的路段，心里的害怕、与烂路周旋的车技让婚车驻足不前。

令人欣慰的是，新郎有一身与烂路周旋的本领，只能挨个将送礼婚车一个一个开过去，崭新的西服上蹭满了显眼的淤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弯险过，暗想着能赶着吉时把新娘送到，可迎面而来的是一段长坡道，小雨过后的黄泥地真像滑冰场，车轮和脚都处于微控状态。对于动力不足、性能差的轿车，只能用一根粗麻绳栓在轿车前端，众人一起用力在前拉车，只听见“嚓”一声，汽车零部件扯成两段……众人好气又好笑，只能把车停在一旁，送亲人走路过去。天上下着小雨，夹杂着冷风，送亲人的表情已经多云转阴了，心里估摸着在埋怨着新郎埋怨着这条泥泞不堪的黄泥路吧!

下午三点，零散的婚车队终于到了婚礼现场，眼看新娘满脸愁容、不断地向饿着肚子的送亲队伍致歉。对于旁人来说，这是一场能成为饭后谈资的婚礼;对于村里人来说，这是一场下雨天常见的婚礼;对于新郎和新娘来说，这是一场不完美的婚礼……

穿上了“新衣”的马路

今年，水泥路开始动工了，家乡的儿女们散落天涯，却都时时关心着水泥路的进展。以前，我常常跟父亲说：“老爸，我们家在县城买套房子吧?外面条件好，回家也不用那么麻烦，过年连脚都不用沾泥的……”爸爸没说话，一脸沉默。

有一天，爸爸给我打电话，仿佛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爸爸的喜悦，“老家开始修水泥路咯,现在已经动工了，估计今年就能完工，倒时候咱家可以买辆车……”感觉从来没有听到爸爸说过那么多话，内心的喜悦和激动让老爸任性了一回。

弟弟也在朋友圈晒了一张老家的修路照，言语间透着光荣和自豪，对我来说更多的是感动。记得有记忆时，我就跟着爷爷撵马驼粮，走在这条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一直到小学中学甚至高中，我能清楚地记得路旁的每一抹绿、每一抹红，路上的每一个泥坑、每一潭积水，承载着我太多的记忆和情感，尽管不完美，却弥足珍贵。现在的我，终于能理解为何父亲不愿搬离这座偏远的山村……